走進台灣海岸線

台灣的人們離海岸越來越遠,過去曾經讓我們引以為傲的海岸線現在則是充滿著工廠與財團,也許透過影像,人們才會知道自己生活的土地正在發生著什麼樣的變化。


國中之前,我對於暑假的記憶常常是:我趴在床上痛得哇哇叫。因為白天在沙灘玩了一天,也晒了一整天的太陽。大人總說太陽會咬人,可是我記憶裡的夏天卻是舒爽的,因為常有清涼的海風。不過國中畢業到了台北,我就再也沒有回到那片沙灘了,而那片沙灘似乎也不再是它原來的樣子了。

2012 年底,在決定暫停「機車台北」的拍攝之際,偶然去了一趟東北角,那時我感到那條海岸線非常陌生,跟我的童年距離好遠,於是拍下了滿滿的消波塊,也是海岸線這個系列的開始。當時,許多社會運動也跟海岸線有密切的關係:延續了二十多年的反核四、台東杉原海岸的美麗灣度假村的開發,以及引起許多藝文人士抗議的彰化國光石化案件…。這都讓我開始嘗試理解,我們自稱「島國子民」,但對於這個小島短短一千一百多公里的海岸線到底了解多少?

於是從 2012 年底開始,我一有時間就騎著摩托車往海邊跑。 2012 年的 12/30,我騎著機車從台北出發,一路沿著濱海公路往南,只要看到路,就會嘗試繞進海邊看看海岸線。那是我第一次發現台灣的西海岸已經無法親近了。有很大的部份是因為已經成了工業區,而少數可以透過一些蜿蜒小路到達的海岸也常常是殘破不堪。這次,我一路從台北騎到雲林,第一次進到麥寮。麥寮過去對我來說只是一個地名,這次騎機車親自來過,從此再也難忘。

當你經過彰化大城,從台 17 線騎過西濱大橋,跨過濁水溪時,你就會聞到屬於麥寮的味道,也是六輕的味道。這次是我第一次為了這個題目長距離沿著台 17 線進行拍攝,往後我多次在不同的海岸線前進,遇到許多地方都是我第一次看到的海岸線。

在這個專題的一開始,我曾經和幾位前輩討論過這個題目。「拍過海岸線題目的人那麼多,你為什麼想拍這個題目,你有什麼不一樣的角度?」一位非常讓人敬佩的大叔問我。當初我只知道我必須去拍,那裡似乎有點什麼,卻又說不出來。經過四年多,我大概知道了,而答案也就在照片裡了。

在台灣,純攝影集一直都不是主流的發表形式。如果需要更多人注意,圖文書或許是比較好的選擇。可是要怎麼把大家已然陌生,或視而未見的海岸線赤裸的呈現呢?巨幅的海岸線照片展覽是個作法,但是卻有點遙不可及。攝影集是另一個作法,也是我選擇的方式,而預售(募資)是希望有更多人參與,也是一種對話的形態。

攝影書的製作有不少的流程,由於這次拍攝主要還是以黑白底片為主。因此前期的工作包括放相,掃描,掃描檔案的處理以及設計。「1139KM」攝影集的現況大約進行到設計的後期,以現在的設計內容,攝影集大約會有 72 頁。募資成功後,預計五月可以完成印刷寄出。

關於作者

簡信昌,以攝影為個⼈表達⼯具的創作⼈。

2011 年開始進⾏「機⾞台北」 的系列攝影,並且⼊選並參與 2011 年 TIVAC 新⼈獎的「新。影」攝影聯展。2012 年則在眾多報名者中脫穎⽽出,⼊選「張乾琦紀實攝影⼯作坊」,並且在⾺格蘭攝影師張乾琦的指導下,持續以「機⾞台北」為題進⾏創作,並且受到好評,於隔年舉辦「機⾞台北」個展。2012 年底開始 「1139 KM」攝影計畫,記錄台灣海岸線現況。

參展記錄

• 2011 TIVAC 新⼈獎「新。影」聯展

• 2012「張乾琦紀實攝影⼯作坊」成果聯展

• 2013「機⾞台北」攝影個展

• 2011年「機⾞台北」,TIVAC 新⼈獎⼊選 

• 2012 年「機⾞台北」IPA(International Photography Awards)專題系列優選

• 2013 年「台灣海岸線」IPA (International Photography Awards)專題系列優選


距離的意義╱胡慕情

事隔多年,彰濱工業區那片沙丘,依然經常浮現我的腦海。那是颳著寒風的下午,一位名叫蔡嘉陽的鳥癡,帶我在那片「沙漠」上「考古」。蔡嘉陽艱辛地爬過一個又一個沙崙,終至其中一座端頂,。他蹲下身,徒手挖掘,直到講解牌露出一隅。他指著繪在講解牌上的「大杓鷸」——一種分佈在台灣西海岸,嘴長十九公分的特殊鳥類,憂傷地說:「二十幾年前,這裏有三千多隻,但隨著西海岸不斷開發,大杓鷸幾乎在彰濱工業區失去行蹤,如今牠的數量恐怕只剩三百隻不到。」


那天,我才知道,這片沙漠是彰化海岸的「新增物」。它是工業區興建後凸堤效應的產物,人工建物改變漂沙,更變了西海岸原有的「泥灘」質地,環境條件驟變,使泥灘地的多毛類難以生存,而那是大杓鷸的主要食物。那一年,蔡嘉陽在抵擋西濱公路開發,當地政客罵他「只愛鳥命,不顧人命」,但他從未退縮,「因為鳥類數量反映這塊土地上人類的居住品質。」生物鍊的圓與循環概念,因工業進駐被切割斷裂,引來毀滅。而彰濱海岸,不是唯一一處消失的海岸線。


和蔡嘉陽在彰化海岸踏查那年,我剛接手社會運動採訪路線不久。當時島內有諸多工業開發:台塑大煉鋼廠、國光石化、中科三期、蘇花高;地方政府如台東則推動觀光飯店,美麗灣。我隨著開發案走入環境現場,但當時這些案件對我僅是個別零星事件。上述案件,除台塑大煉鋼廠、國光石化與美麗灣,其他開發並不坐落海岸。但若細究,這些開發並非與海無關。如中科三期的廢水被規劃排入牛稠坑溪,但廢水不只停留一處,而隨河流灌入大海。中科三期開發後,中科四期隨之開發,時值貫穿桃園龍潭與新竹新埔的霄裡溪,爆發出高科技廢水含特殊重金屬與全氟化合物PFOA與PFOS的毒害,使中科四期廢水排放問題遲遲沒有著落。最後,政府決定拉暗管將廢水排入海中。因認為海能容納百川,自淨力極高。


然而,自淨說法自欺欺人。就說觀音海岸吧。它原是海水浴場,但因漂沙影響,沙灘佈滿各式垃圾,且長年承接觀音工業區廢水,使整座海岸乏人問津。若你敢走近,更會看見黑紅色的廢水源源不絕注入此地。一次採訪,將手浸入海水,過敏數天。而此地的生態長年承受污染,幾近滅絕。可悲的是,要等到觀音海岸幾乎覆滅,我們才知道,這裏有比珊瑚礁更特殊的藻礁存在。


我們自稱島嶼子民,但離海總是很遠。早期戒嚴,國共對峙的年代,海岸只有軍人與水鬼的蹤跡。經濟起飛,海岸線解禁,但我們無視台灣海岸面貌多變:東部是斷層海岸、西部有隆起海岸、南部是珊瑚礁海岸,北部則是沉降海岸,相反的,因對發展想像一致,我們讓所有海岸有了一致的人工風景:海水浴場、漁港、工業區,以及配合工業區所需的油槽、電廠、工業港⋯⋯。而愈大型的介入地景,愈劇烈摧毀海岸原有地貌、崩解人地關係。這使細緻理解地理的面貌與紋理成為不可能之事,也讓我們無從想像,人地關係崩解後的自然反撲——如將耗水工業置於地層下陷區,使漁民必須大量抽取地下水,使下線更加惡化。而這人為影響,讓這些地區在汛期遭遇海水倒灌——有多麼可怖與難以彌補、挽回。遺憾的是,在西海岸開發殆盡後,更變發展想像的種子在台灣仍未萌芽。因此東海岸開發也和世界其他觀光海岸一樣,被飯店佔據,忽略地景、生態與人,應被齊一納入考量。


觀看簡信昌的海岸相片時曾有疑惑。因他未特別鎖定邪惡象徵如六輕煙囪。若以記者視角,會以為那構圖源於冷漠,或不夠深刻。但重看,直至最後一張明淨海岸,才恍然大悟:或許,那是對未走近已消失海岸者的戳刺,同時,也是對「一般人」的期待——那樣的成相距離,才看得見海的開闊,才看見陸與海的連結。從黑白、黯淡的冷漠,到彩色、平靜的風景,必須有人行走、凝視,與行動。亦即,消失連結的,不只是哀悼。若此,距離就有了意義。這是簡信昌的照片,告訴我的事。

風險與變數

  • 目前設計已大致完成,只要募資完成即可送印。影片中跨頁空白也會在實際印刷時解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