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夢想開始的地方》

文/吳季娟(阮劇團行政顧問)


回憶兒時,印象深刻仍然是在舞蹈社的日子。

那時候週間從初階班每週二四,跳到進階班的每週一五,然後到專業班每週末都要練武功,還有芭蕾與現代。

 

「功課沒有太好,好像都躲到舞蹈的世界去了。」我常常這麼說。 

 

小四搬家後,忽然沒跳舞了,在老爸泡茶的器具裡藏了紙條說「可不可以再讓我學跳舞呢?」一天無意中,老爸看到紙條,問我不會耽誤功課嗎?我記得我好像沒有怎麼回答。

 

講這些,不是想要談那落落長的跳舞歷史,而是想講這一切的開始,都是在嘉義。

小時候,住在嘉義市中心,要跳舞,要作什麼其實都很方便,現在想想,以前從家到舞蹈社的距離,其實騎個摩托車,五分鐘就到了。

 

以前總是下課從小學走到舞蹈社,從崇文國小經過長長的文化路到國華街便到達。後來轉學到了嘉義市郊,老爸老媽沒讓再學舞,也因為距離遠,從林森國小走到國華街,在小四的年紀,真的是有點吃緊。

 

距離,變成讓夢想阻礙的小小掙扎。

那是第一次覺得距離原來是會礙事的,因為不夠方便,因為不夠容易,所以必須放棄一些夢,一些現在回想起來總仍然覺得甜美,覺得重重的遺憾的夢。

 

那些夢帶給我的變化,大概是讓我學跳舞的父母從來也沒想過的。

因著跳舞,長大唸書考了戲劇系,開始接觸舞台劇,認識表演藝術,然後從事這樣的一個專業工作,擔任藝術行政,因著在這樣的一個環境裡,找到自己,比更多人開心一些,努力一些,負責一些,然後懂得付出一些。

 

去年開始,我跟著阮劇團上山下海,進行偏鄉演出計畫。

整年回嘉義的時間,幾乎是我過往近20年返嘉的總和,和家人見面的時間變多了,說的話也多了,感受他們支持自己的力量也更厚實多了。那些都是在決定跟阮一起發這個大夢時,不曾想過的。

 

去山上海邊與孩子們一起的很多不經意時刻,我偷偷擦去眼角的淚,我看著孩子臉上的笑容,有幾回我看見他們也擦著眼角的淚,即使嘴角邊笑著,他們用心感受,認真瞭解舞台上的故事內容。這些時刻,我常想起小時候跳舞的那些時刻。我想著,孩子們跟著劇中角色或動,或跳躍,他們知道舞台上表現的這一切,是一件很愉快並專業的事嗎?他們知道,他們也能和所有站在舞台上,充滿自信的演員一樣,帶給別人歡笑嗎?他們知道,我們這群也與他們一樣在這個土地上成長的大哥大姊,與他們一樣也還在學習嗎?

 

學習著付出給予的喜悅,比什麼都來的更令人充滿自信。

 

後來轉學之後,新的小學總會每年有一群師專的大哥大姊來當實習老師,帶我們唱歌跳舞,做一些與課堂上不一樣的活動,我很喜歡那些時刻,感覺像是生活裡有一種新的跳出去的事在發生。那些第二堂課間活動,全班要跳大會舞,我總被老師點名叫上台示範的那些時刻,在長大後,覺得沒有信心時,浮現在我的腦海裡,鼓勵著我。

 

去年偏鄉學校演出時,演出前後總不免想拉著幾個志願的孩子上台表現一下,問著孩子們「有人想要當演員嗎?」總有幾個大膽的孩子舉手,但請他們上來表演時,講一下自己的想法時,卻總是害羞。那些害羞的時刻,牽動著我的兒時回憶,當我害羞的扭捏走上舞台時,我知道那需要多大的勇氣,於是上台的無論表現如何,都會獲得最大的掌聲,與最滿的鼓勵。

 

或許,多讓他們看一看,多讓他們有機會展現一下,上舞台一下,或許就有機會更有自信,更覺得自己的獨一無二。而當孩子總是說想去台北,想到美國,想要擁有那些他們眼前現下覺得夢幻的地方與物件時,我卻壓抑著沒跟他們說,此刻與他們在一起的我,才覺得真實,也或許是因為我經歷過,我感受過,所以我有這樣深刻的明白。

 

而那一天總會來臨的。

當他們離開以為沒有夢地方,以為正在往夢想前進的時刻總會來臨的。只是,或許那天來臨時,真的回頭想一想,曾經有一群人來到他的面前,引他發笑,讓他覺得愉快,可以擁有夢想,拉著他願意再回到最初的地方,就像在我更小時候,那些已經叫不出名字的實習老師,大哥大姊,雖然只是輕輕的一日如常,卻已經在我心上埋下種子,或許那就夠了。

 

不會忘記最初衷的起始。

 

18歲離開嘉義到台北,念了戲劇系,演了戲,寫過劇本,做過好多製作,就這樣過了20年。待在台北的時間,已經長過在家鄉成長的那些年,去年一整年,才重新瞭解那些以為實現的夢,正發著的夢,沒有回到起點,重新審視,重新感受,一點都沒有意義。

 

一點意義也沒有。

 

山上海邊的孩子,多一點純樸,多一點傻楞的卻迷人的童趣真實,只是,他們未曾經歷,不曾感受,而我們還能用怎樣的方式,說更多世界以外的故事,講明生活外更多真實的體驗,即使現下只能想像。

 

阮發了願,我跟隨,10年大夢,感覺很遠,也不遠。

我還在體驗,就像是有一種列車到站的終點感,但卻是要我去下個階段尋夢的最起點。我花了20年,重新找回那個夢想最開始的地方,重新看,重新體驗,重新享受。

 

身邊的朋友總會說那麼忙碌的我,仍然要忙碌於這樣奔波的偏鄉活動。我總是來不及說更多,是這些跟隨,與不經意的感動,讓我能隨時回到工作崗位,依然熱情,依然有夢。

 

如果真的什麼都不作了,真的就是想回到那個夢想開始的地方。

即使10年已過,還有下一個10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