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地方同志小史 2】從永夜到白夜──基哥的同志生命故事

【地方同志小史 2】2002 年起,在延平郡王祠旁的繁枝密葉裡,他築起了一座閣樓小巢。在為期十三年的歲月裡,那裡除了販售美酒與茶飲,更為人們所留戀的是人和人之間的相遇。這間名為泰基瑪哈(Taji Maha)的沙發酒吧,漸漸成為府城內外知名的同志聚集地。就連許多外國旅人來到臺南,也會到此歡飲。即使在 2015 年歇業之後,許多南部的老少同志仍對泰基瑪哈留有一份獨特的情感。如今,揮別從前的他正邁向人生的另一個階段,在附近經營他的小店,他是日澗咖啡 Day Stream Caf’e的老闆──基哥。

訪談時間/20171109。地點/日澗咖啡。受訪者/基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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◆沒有《孽子》引路的臺南同志,如何摸索自己的情慾?

「《孽子》是在我開酒吧的時候才知道的,早期他們(男同志)在臺北已經活動的很熱烈,但是我們南部的資訊一直都很少……」

1977 年,連載於《現代文學》雜誌的同志小說《孽子》,書寫臺北城內的男同志情慾生態。然而白先勇筆下的人物與故事,在那個沒有電腦網路的年代,較難流動到南部鄉村保守的社會環境裡。成長於舊臺南縣的基哥與男同志社群的初遇,需遲至 1990 年代。

即便在成長過程中逐漸意識到自己性向的不同,但是在沒有「同性戀」詞彙的社會裡,一切都是模糊不清。「我覺得全世界只有我一個同性戀,我覺得我被隔離了,我是不是做了什麼天大的壞事,為什麼讓我一個人這麼孤單的愛『他』卻找不到同好呢?」

然而,即使沒有《孽子》的領路,年少時期的基哥還是摸索出一條情慾探索的路。「我每星期都特地到 7-11 去翻雜誌《愛情青紅燈》的〈筆友欄〉,有些人會刊登自己的照片,如果有我的菜,我就寫信給他。那時候沒有辦法知道對方是不是同性戀,我還寄照片給對方,最後都沒有得到回信……」

少年時期的基哥,偶爾會購買同志雜誌《G&L 熱愛雜誌》作為平日消遣;又或趁著和朋友們出遊共寢時,在腦海中幻想各種情慾;又或是在軍中和同袍相互取暖慰藉。他也到播放A片的情色戲院。「除了異性戀之外,其實 Gay 也會去看A片,」基哥笑數著建國戲院、王子大戲院、麗都戲院等早已不在的臺南老舊戲院,「只是我們都在看男生。」

◆男同志社群生活的起點──臺南公園

二十七、八歲開始,基哥在與友人的日常對談中,才耳聞中山公園(今改名為臺南公園)有同志聚集,這時候他才意識到同志群體的存在,並在同一時期開始探索臺南市區的同志生活空間。

「我每天下班吃飽飯後,都跑去中山公園繞繞……那裡全盛時期大概有一、兩百個人,我們都會在圖書館(臺南市立圖書館總館)和公園路的噴水池(已拆除)那附近徘徊。」沒有經驗的他時常在公園深處繞行。直到一年之後,才終於鼓起勇氣,找了一個人搭訕聊天。

在臺南公園裡的男同志,並沒有明顯的標記或辨識。大家只靠一個眼神或一個動作,問時間或借火抽菸來辨認彼此的同志身分。然而也會有遊民、飆車族在此向同志勒索打劫,甚至還有鬥毆事件。男同志們也礙於曝光不敢向警局報案。

「有一次在停車場那裡,突然傳出一群飆車族催動油門的聲音,那轟隆隆的引擎聲一出來,原本躲在草叢啊、暗處啊的同志像是驚弓鳥一樣全部跑出來,開始往火車站的方向沒命地奔跑,跑得倉皇失措。」這樣的狀況發生在 2000 年前後。

除了臺南公園及色情電影院之外,還有例如「神父」的同志酒吧、小吃餐飲店、關子嶺溫泉、沿海一帶的裸曬場,都是那個年代男同志的去處。伴隨網路電腦的逐漸普及,經營酒吧的基哥也開始學習使用網路交友管道。新式的虛擬交友型態,逐漸改變男同志的圈內生態。

◆從美酒到咖啡,從永夜到白夜

三十幾歲起,基哥開始了他的酒吧生涯,同時也嘗試尋找男朋友。但是身為經營者的包袱卻時時成為負擔,就算眼前出現天菜或互有好感的對象,也不方便透露心意。「愛情都非常慘敗。」基哥如此回憶。

為什麼我會去開酒吧?我也不曉得,那只是一個工作,我也沒有標榜說我的酒吧是同性戀酒吧,也有來自多方面的客人。可是後來我的店一直被內定為「你就是同性戀酒吧」……

兩種性向的客群不斷在酒吧與網路上競爭,粉絲專業時常有客人將商店標誌為同志酒吧,又時常有客人將這樣的標籤刪掉。也有異性戀客人來到這裡搭訕女生,不斷強調自己的異性戀身分,「我們都知道啊,因為異性戀就一種臭臭的感覺,同性戀就美美的,穿著品味就是不一樣。」基哥打趣地回憶著那些到店內把妹的異性戀男客。

然而,將近二十年的酒吧工作卻始終不是基哥的理想生活,「經營酒吧的那段時期,我也很掙扎,那不是我喜歡的,只是做下去了就只能繼續做」,過去泰基瑪哈曾經風光過的年代,如今已是日澗咖啡裡看書聊天的佐料,「說實在,還在懷念,但是也不能再回頭了。」

2015 年,泰基瑪哈的招牌熄燈,基哥再也不用過著晝伏夜出的生活。他花了很多時間去適應白日生活,並嘗試克服人群恐懼症的部分。「作酒吧總是讓人覺得不是什麼好東西」,就連在同志圈內都可能招受歧視。他利用白天的時間去旅行、搭火車,練習怎麼在白天與人群接觸。再利用晚上的休息時間將壓抑的心思都交付於油畫創作,並畫下一張張灰濛暗藍的風景。他說,這也與小時候壓抑的成長環境有關。

「這五十幾年來,我從來不敢奢望同性戀有出頭的一天……大法官釋憲的時候,我真覺得臺灣在進步,我們一對異性戀夫妻客人還帶了紅酒來替我們慶祝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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基哥說,「很多臺南人認為,同性戀是生活的一部分,跟異性戀是一樣的,除非有必要表態,才需要講,要不然平常是不會講的」這些觀點或許反映了臺南社會裡,同志「沉默的存在和反抗」的狀況。在釋憲過後、尚未立法的今天,臺南保守勢力依舊在校園與社會環境中施展影響力。即便同志的處境看似擺脫永夜、走在燦爛絢麗的陽光下,但是同志的生活卻依然宛若白夜,透過偽裝與隱匿生活在這座城市。


【地方同志小史|系列專題|台南彩虹遊行】

  1. 百年歷史中的暗處──台南公園
  2. 從永夜到白夜──基哥的同志生命故事
  3. 大銀幕下的柔聲派對──麗都戲院 


【台南彩虹遊行】2018/03/24 水萍塭公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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